华西都市报-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 徐湘东 肖洋 宋尧 刘旭强 柴枫桔 西昌报道 4月3日下午,凉山州德昌县南山乡大田湾村,炙热的阳光时隐时现。远处的河谷平躺在巍峨青山间,狂风卷过,丛林簇簇作响。 从西昌泸山的火线上撤回不到一天,德昌县傈僳族专业扑火队的队员们就从穿上“战服”的英雄,变回脱下“战服”的普通人。队长张学友的嗓子被大火熏得沙哑,他套着件大背心在修自家屋顶;队员张小祥一大早就去县里的二手车市场,打算买一辆旧摩托方便出活;他们中,还有泥瓦匠、厨师、养殖户…… 从3月30日19时接到命令,到4月1日13时25分,这支扑火队的140名扑火队员,经过两天两夜的紧张扑救,护住古刹光福寺,并保证泸山正面明火全部扑灭。来自西昌市政府新闻通气会的数据,截至4月2日12时01分,西昌市经久乡森林火灾明火已扑灭,全面转入清烟点、守余火阶段。 误入火场中心 凌晨紧急撤退 “他们的遇难点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只有200米” 于傈僳族打火队这些队员而言,20多年里扑过的上千场火中,尽管这一次火势不是最大的,地形也并非最复杂,却绝对是最“累”的。“主要是心累,火线太长,几次复燃,关键是靠近城市。”说完这句话,张学友沉默了,农家小院里,唯有风声作响。 这支被视作德昌骄傲的专业扑火队,成立于上世纪80年代,长久守护着这方青山,仅2019年,他们就出动扑灭大小山火120余次。 3月30日,向火场挺进时,队员张顺兴被山上滚落的石头砸中,肩部鼓起大包,队友迅速将他送下山,后被诊断为左肩锁骨和肋骨骨折。其他队员继续进发,黑暗中,山高坡陡,一人多高的紫茎泽兰郁郁葱葱,队员们被荆棘划伤,浓烟越来越呛鼻,热浪阵阵迎面冲来,大家知道,火场就在前方。 3月31日凌晨零点30分,风势渐起,同行的德昌县林草局副局长梁文铭觉得情况不大对,他感觉队伍已经走到火场中心,“这很危险,扑火应该是先把外围切断,不然即使把中间的火灭了,周围的火还是会烧过来。” ——扑火不能到火场中心。对于打火队员而言,这是一个简单的常识。如同摆满碗的大圆桌,安全移走碗的顺序,一定是从最外面的一圈开始收,如果从中间开始,势必容易将外围的碗摔碎。 撤退的请示很快得到批准。3月31日凌晨1点,深入马道火线的84人撤离下山,就地休整。直到凌晨4点,再重新前往西昌泸山火线扑火。 天渐渐亮了,几个小时后,他们得知宁南县宁远镇专业扑火队18名扑火队员和一名向导牺牲,3名扑火队员负伤。站在扑火地,他们进行了一场简单的默哀。 “就是心里特别难受,他们的遇难点距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只有200米,最远的也就2公里左右,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也在那里。”尽管两支扑火队之前并没有任何交集,但突然发生的意外,让傈僳族专业扑火队的队员感到难过。张学友说,从那一刻开始,这次扑火有了更多意义。 5公里清火线 控制火势蔓延 “高山河谷的风变幻莫测,有时几秒钟火就换了方向” 事后回忆起来,梁文铭觉得能够及时撤退,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这支队伍的特殊性。 “我们是全国唯一一支全部由傈僳族队员组成的扑火队。”在41岁的张学友记忆中,扑火这件事,几乎是和读书识字、干活砌墙这些生活技能同时学习的。 少年时,父亲交给他一把前弯后直的“L”形弯刀,告诉他遇到山火如何判断风向、隔离火种、挖出清火带,“我们傈僳人有这样一句话,爬不起山,打不来火,山上迷路,不是傈僳汉子,是笨蛋。” 这是一个对山有着崇敬的民族,曾经祖辈住在高山上,以打猎为生,出色的体力是他们骄傲的资本。后来,德昌县傈僳族专业扑火队成立,从最初的30个队员,一代代传承到如今100多人的队伍,他们被德昌人称之为“涅爬”,在傈僳语中是英雄的意思。 “打过上千场火,我们就是专业打火队。”47岁的队员张遂武个性内向,见到陌生人习惯沉默,说到打火则充满自豪。在他看来,扑火不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,主要就是用锄头挖出一条清火带,形状如同长坑,再用弯刀将其中的树木、杂草等易燃物清除,这样一来,火烧过来,没有助燃物,自然也就慢慢熄灭。 在这次扑火中,泸山火场地形复杂,密林分布,火场点多线长,再加上风力影响,形势异常严峻。140名队员进入火场后,10个小时内就抢铲清火线5000米,有效控制了火势蔓延。 但挖清火带,也需要经验和技巧。“要先看风向,例如风是往南边吹的,那就要在南边挖清火带。”张学友说,有时,如果火烧过来,在反方向点火,然后等到火蔓延过来,两股火烧在一起,周围没有助燃物,再用背水员背上的大水壶将明火扑灭,“这叫以火攻火。” 相比而言,这些熟悉大山的扑火队员,最怕的不是火,而是无法预测的滚石和风。高山河谷的风变幻莫测,有时候仅仅几秒钟,火就换了方向,大火顺着风势从山脚一蹿而上,形成火线,或是包围圈,人身处其中,很难脱身。 这也是这支打火队心底的痛。2012年,在乐跃镇的一次扑火中,当时的队长李从元,因为去帮助被火困住的群众,结果因火势突涨,难以脱身,牺牲其中。“我们很难过,也更小心了。”梁文铭拍过一张照片,扑火队员站在几十米高的树顶上,眺望远方,“这是我们的观测员,就是负责监测风向的,知道风从哪里来,才能更好地保证队员的安全。” 半年“打火人” 电话一来必须走 “我们打火快,想着家里事多,能早点去帮忙” 事实上,在整个凉山州,几乎每个容易发生山火的县乡,都会组建扑火队。他们大多是当地农户,和林草局签订合同,每年1-6月的旱季,作为专业扑火队员可以拿到一定的工资,剩下的半年,则各自有营生。 “待命的旱季,也是农忙的季节,但是他们作为家里的壮劳力,是顾不了家的,电话一来,就必须走。”多年接触,梁文铭已经和每一位队员都成了好兄弟,一边保证将每年县里财政拨款用到刀刃上,另一边,当地也会尽量照顾队员,例如,帮他们修好回村的路,提供优质的核桃和桑叶种植,在培训中,会加上针对林下养殖业的专业内容。 事实上,尽管嘴上偶尔会嘟哝,但是扑火这件事本身,已经成为他们割舍不掉的责任。 为此,怀揣着巍峨高山教会他们的技能,他们开始适应和习惯山下的规则。在打火队,军事化管理的驻防模式,让这些向来随心所欲的汉子们,遵守纪律、参加体能锻炼、学习业务知识,还要完成内务和环境卫生清理。对此,梁文铭印象最深的,就是刚开始让他们必须叠被子,还要叠成“豆腐块”,“这是纪律,必须遵守。” 也不是没想过放弃,张学友坦言,每次动摇时,就会有另一个声音从脑子里跳出来。他相信,自己做的是守护祖辈留下的财富,是有大意义的事。森林防火,也是保持水土,避免泥石流等地质灾害,何况,大山还有馈赠,各种菌子,也是增收的一方面。 在扑火这件事上,队员们都很感谢家人的理解。曾经,他们上山扑火,家人从不太担心,因为几乎没听过扑火会死人,但是这一次,他们的电话被打爆了,亲人朋友都在确认他们的安全。“我媳妇打电话说,家里的事我都可以放心,唯一就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。”张学友说着,红了眼眶。 正因为这样,每次扑火的时候,这支队伍的共识就是,少点套路,多快好省保质保量打完火,家里的事情还多,快点回去帮忙。 眼下,西昌经久乡森林火灾明火已灭,但扑火队所有人的心依旧是高高提起的,旱季仍未过去,在德昌、在冕宁、在凉山州的每一处密林,都有着他们所警惕的危险。“每次,看着山被烧黑了,踩上去就是厚厚的木灰,也会心痛。”张学友说。 |